吃完飯出來已八點有餘, 姜尋音點了根飯後煙, 站在門口和老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。

季循從洗手間出來後，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，他總覺得姜尋音在這裏格外輕松。

像是剝下了她在學校時惺惺作態的溫柔表皮, 又卸下了她在酒吧時的淡漠與疏離，終於展露出了她最真實的那一面。

和姜尋音打了這麽久的交道，這還是季循第一次見到她的本來面目。

和他想象的冰冷不同, 許是夜色太迷離, 周圍太吵鬧，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絲煙火氣。

姜尋音抽完一根煙, 一轉頭便看到了怔怔看著她的季循。

她低頭看了眼手表, “今天不去酒吧？”

季循神色不變，“去。”

“嗯，”姜尋音朝他揚了揚下巴, “去吧。”

季循嗤笑一聲, 擡步越過她。

擦肩而過那一瞬，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停留。

和剛剛死乞白賴非要跟她一桌的少年截然不同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。

老林瞧見姜尋音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，摳摳索索從圍裙裏掏出盒煙, 遞過一支給姜尋音。

姜尋音沒接，只抱胸睨了眼老林, “跟你說多少次了, 抽煙不好, 你這又是高血壓又是糖尿病的, 還想活幾天？”

“那你還抽……”老林嘟囔著，卻還是默默將煙收回了圍裙口袋裏。

姜尋音一哂，將手攤開，“算命的說我五行喜火，可以抽煙。”

老林氣呼呼地橫她一眼，乖乖地將煙盒又拿出來，遞到了她的手心。

……

身後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，季循淺淺笑出聲來。

伴著她的聲音，似乎連著路邊昏黃的燈光都變得柔和下來。

韓柏的出現讓他沒由來的恐慌。

剛剛在車上他執拗地問她好不好奇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什麽答案。

如果她好奇，他也許會將自己的過去如實告知。

他會扯開自己血淋林的傷口，盡數攤開到她面前。

盡管痛，卻多了一個能和他感同身受的人。

但當他看著姜尋音下車離開的背影時，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松了口氣。

她的確不好奇，因為她不在乎。

而他其實也並未做好將傷口攤開的準備。

但這樣的相處方式才是兩人最舒適的安全區。

想來……

只要是她給出的答案，不論好奇與否，對他而言都是最好的答案。

翌日，姜尋音來到學校便主動去往吳時亮的辦公室。

吳時亮看到她還有些驚訝，“姜老師找我有事兒？”

姜尋音笑著點點頭，兀自走近他幾步，“昨天……”

“哦對了！”吳時亮像是突然想起什麽，猛地一拍手，“我差點兒忘了，昨天怎麽樣？和韓先生解釋了家長會的事兒嗎？”

姜尋音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。

看來韓柏並沒有就昨天的事兒聯系吳時亮告密。

這倒是她沒想到的。

想了想，她還是決定如實告知，“昨天我把家長會的資料交給韓先生就走了，沒說什麽別的，韓先生……應該不怎麽喜歡我。”

吳時亮一聽這話，眉毛立時擰了起來，“昨天發生什麽了？”

“不算愉快的事兒，”姜尋音溫和一笑，將手中的信封遞給吳時亮，“我知道韓先生是學校的投資人，我也不讓您和學校為難，這是我的辭職信。”

吳時亮一楞，“這個沒必要吧姜老師……”

自從姜尋音任職後八班就沒出什麽幺蛾子，甚至還順利完成了公開課和運動會，吳時亮只要一想起又要給八班那群人換老師，腦袋就止不住生疼。

想清其中利弊，吳時亮立馬起身，將信封重新放到姜尋音懷裏，苦口婆心，“姜老師你放心吧，雖然韓先生是投資人，但是學校絕不是這樣公私不分的地方，你安心留下來，千萬不要再提什麽辭職了！”

姜尋音被吳時亮突如其來的變化給驚到，一會兒沒反應過來，就已經被他親自送出了門外。

看著眼前已經合上的大門，她輕輕垂眸，無聲嘆了口氣。

“呵。”

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，姜尋音轉過頭，看到了倚靠在墻角處的季循。

也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。

姜尋音挑起眉，淡淡將辭職信扔進垃圾桶，“你是不是有聽人墻角的習慣？”

季循擡腿走近她兩步，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，“昨天得罪韓柏，今天就迫不及待來辭職了？”

姜尋音笑了笑，也不回答，擡步離開。

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便是家長會，馮玉在辦公室領完資料回到教室分發。

不料剛一到班上，夏茹便笑著朝他走來。

馮玉扶了扶眼鏡，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，“有什麽事兒嗎？”

“這是什麽資料？”夏茹笑得漫不經心，卻依舊能夠讓馮玉怔楞一瞬。

馮玉呆呆地眨了眨眼睛，如實回答，“家長會的資料。”

夏茹指尖劃過剛剛被馮玉放下的一份資料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，“所有家長都有麽？”

馮玉呆呆點頭。

只一瞬，夏茹斂下眼中的陰狠，笑瞇瞇地看向馮玉，“我來幫你發吧。”

陳琒狐疑地看向夏茹，“幹嘛？你又犯病了？”

夏茹瞪陳琒一眼，又向馮玉重覆一次，“交給我吧，你不是還要擦黑板畫歡迎板報麽？”

馮玉一楞，突然想起上次運動會被陳琒給坑了的事兒，雖然不知道夏茹想幹什麽，但總覺得有些不妙，立即搖頭，死死抱住手裏的資料，“不用了，我自己來就行。”

一邊說著，像是怕夏茹搶似的，下意識後退幾步。

不料下一秒便猛地撞上課桌一角，傳出一聲悶響。

馮玉倒抽一口冷氣，一回頭，這才發現自己撞上了季循的桌子。

感受到動靜，趴在桌上睡覺的季循幽幽轉醒。

他皺著眉，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幾個始作俑者。

馮玉和夏茹皆是一驚，迅速收斂了神色，紛紛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回位置。

季循眉心褶皺更深。

馮玉也就算了，夏茹這樣卻有些反常。

他瞥了眼陳琒，冷聲開口，“怎麽回事兒？”

陳琒攤手，表示和自己無關。

季循正要再問，最後一節課的上課鈴敲響，姜尋音走進教室。

季循閉了嘴，剛剛那場還未開始便已經結束的鬧劇這才落下帷幕。

班上很靜，姜尋音柔和的聲音不斷傳入耳中。

季循看了眼前方的夏茹，不知為何心中卻升起些不安。

一節課很快結束，姜尋音特地提前了十分鐘下課，讓馮玉和幾個老實點的布置班級，發放資料。

姜尋音離開後，班上同學也陸陸續續起身，準備去學校迎接父母。

陳琒轉過身看向季循，“家長會你參加麽？”

季循冷冷看他一眼，似乎是在諷刺他這個問題的多餘，拎起包就往外面走。

夏茹悄悄擡起眼，正準備動，又看到已經走出門的季循去而覆返，來到自己身前。

季循眸色沈沈，夏茹不免心驚，甚至以為他已經發現了什麽，遲遲不敢出聲。

半晌，季循終於開口，“你不走麽？”

夏茹不敢看他，眼神下意識躲避，“我不走啊，我晚上和我媽一起回去。”

季循點點頭，轉身離開，再沒有回頭。

一直到家長會開始前五分鐘，姜尋音才緩緩走進教室。

教室內只坐著三三兩兩幾個家長，大部分座位還是空的。

也能看出這些家長似乎並不太看重這次的家長會。

姜尋音和先到的幾個家長聊了幾句，一直到規定時間後的十多分鐘，才終於又陸陸續續走進些家長。

後面進來的家長和先到的家長態度明顯不同，特別是在看到姜尋音時眼高於頂的神色，似乎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裏。

昨天給這些家長打電話時姜尋音便已知道他們的態度，倒也沒放在心上。

直到家長會規定時間半小時後，教室才終於坐滿。

姜尋音笑著走上講臺，簡單自我介紹了兩句便開始了高考動員的演說。

臺下家長們大多漫不經心，有人甚至直接打起了電話。

姜尋音只當沒看到，和平時上課一樣，自顧自說了半個小時，楞是一眼沒看臺下的家長。

待已經有人昏昏欲睡之時，姜尋音終於結束發言，翻開講臺上的文件夾，掏出張表格來，“這個是上次月考和這次月考的成績單，每個人桌上都有，大家可以打開看一下。”

聽到“成績單”幾個字，臺下家長們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，齊刷刷地翻開了桌上的文件夾。

教室裏立時傳來此起彼伏的翻頁聲。

下一秒，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。

或驚訝或嫌惡，剛剛那些眼高於頂的家長立馬皺起了眉頭，看了看手中的文件，又擡頭看了看臺上的姜尋音。

教室內響起些竊竊私語的聲音，氣氛變得有些微妙。

姜尋音覺察到不對勁，立即看向離她最近的一個家長手裏的文件。

不料還沒看到，陳琒座位上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便突然冷笑出聲，一臉嘲諷地從文件夾裏抽出張照片舉起，“姜老師就是這樣教學生的？”

姜尋音一楞，一眼望過去，便看到了貴婦手上的照片中……

自己一身短裙坐在酒吧門口抽著煙，旁邊季循正低頭看著她。

正是韓柏昨天拿給她看過的那些照片之一。

姜尋音嘴抿成一條線，眉心漸漸隆起。

怪不得沒有聯系學校，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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